园林:君子风范的修身之所
人们都说,园林是修身养性之地。园主恬淡寡欲,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以风月为伍,以松竹为友,历练朴质的气质和美的情操。修身的重要内容,就是在琴棋书画为主的清雅生活中,培养云水风度、松柏精神的君子风范。
先说梅兰松竹。
园林中的梅兰松竹已经不是简单的植物,而具有文化内涵。中国人很早就以梅兰松竹为人生修养的参照物。自《易经》上讲“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和孔子讲“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以来数千年,人们对梅兰松竹的赞誉可以车载斗量了。宋元人把松、竹、梅合称为“岁寒三友”,也有的再加上兰,合称“四友”。古人普遍赋予梅兰松竹以清纯高洁、坚贞自守、正气凛然的品格情操,因而受到文人士大夫的崇敬,也受到全民族的喜爱,积淀着民族文化精神。
历代文人士大夫对梅兰松竹的歌咏和赏玩,并非仅重其姿色,而是更重其神韵,经过审美移情,将它们人格化,赋予梅兰松竹各种清高品格,比如敬仰寒梅的凛然冷艳,颂扬兰花的独处幽远,赞美青松的傲然苍劲,歌咏翠竹的虚怀亮节,等等,借梅兰松竹以寄怀、励志,达到修身养性的目的。在这种比德审美的影响下,作为一种品格象征,松竹梅兰成为造园者首选的植物,必不可少的植物景观,甚或“无竹不成园”。而因松的长寿,园林中的古松奇柏,还是珍贵的文物,被誉为园林的一宝,是园林的历史见证。
在中国古典园林中,用梅兰松竹营造的景观可谓举不胜举,但仔细品赏,每一处景观又不尽相同,运用巧妙者,往往神形兼备。仅以拙政园为例,以“四友”为名的景点就有:“兰雪堂”,意为似兰之幽香、如雪之洁白;“雪香云蔚亭”,雪香指梅花,苏州光福马驾山梅林称为“香雪海”;“玲珑馆”,喻竹为翠玲珑,撷竹之色采风韵;“听松风处”,以示隐居山间之意;“得真亭”,真气来源于松柏,咏松柏之本性;“梧竹幽居”,在梧桐和竹子掩映下的幽静居处;“倚玉轩”,轩旁有美竹故名,等等,大大丰富了园林景观的内涵,引起人们在观赏花木之美的同时,得到精神上的愉悦和启迪。
再说琴棋书画。
琴棋书画是中国古代艺术的重要门类,中华民族文化的结晶,文士风雅的象征。“琴棋书画”在秦汉之后,已经从物质劳动生产的直接产品,演变成精神产品,逐步进入士大夫的文化和精神生活,成为他们摹拟自然,抒发情感,解脱忧愁,表现自我,创造美境的最佳手段。
“琴棋书画”连称的最早记载,可见于唐代张彦远的《法书要录》,该书卷三引唐人何延之《兰亭记》:“辩才博学工文,琴棋书画皆得其妙。”在古代社会中,士大夫与琴棋书画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独特的精神气质和才情智慧铸就了琴棋书画超凡脱俗的风雅灵魂;琴棋书画又赋予士大夫与众不同的风雅特征。于是,琴棋书画一直成为衡量风流儒雅的文化艺术修养的一个重要标准。书画已经讲得很多,此处重点说说“琴”、“棋”。
琴,我国一种古老的富有民族特色的乐器,我国古代八类常见乐器中的一类(八类,古代称“八音”),它与瑟、筑、筝、琵琶、箜篌等同属“丝”类弹弦乐器。琴以木为身,以丝为弦,由于古代多用桐木作琴,所以古人有以“丝桐”之名称琴的。琴弦的数量,据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记载,最初为五,周朝初期增加到七,故琴又有“五弦”、“七弦”之称。宋人朱长文撰写的《琴史》是我国第一部琴史专著。
从先秦到明清,文人学琴,代代相承,形成传统。历史上众多文士都善于弹琴。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曾经把诗三百零五篇都用琴一一弹奏并演唱过。《列子・汤问》载有“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之说,“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故事成为千古绝唱。东汉著名经学家马融不仅博文才高,又善于鼓琴,可谓满腹经纶,气度雍容,为世垂范。东汉另一位著名学者蔡邕精通音律,善于弹琴,并写下《弹琴赋》,赋中把体现高情义志的和谐琴声称为“雅韵”。西汉大文学家司马相如在《长门赋》中称古琴为“雅琴”,而他以琴声去挑动卓文君的芳心,更是千古传诵的风流佳话。魏晋时期,弹琴已经在文人士大夫中广为普及,弹琴成为名士风流的具体体现。隋唐以后,在文人士大夫心目中,琴已经完全成为“雅”音的代表,称琴为“大雅之音”。
琴,在文人士大夫手里,既不同于卖艺人取悦市井众生的谋生工具,也不同于风月场上声色享受的乐器,而是文人士大夫闲适生活的点缀物和高情逸志的象征品。文人士大夫的琴曲、琴音、琴韵、琴意、琴趣,其内蕴反映了文人士大夫的思想感情、品德节操、审美趣味,传达着他们内心的喜怒哀乐。他们或是以琴传情,借琴明志,或是忧患人生的心灵渴求,或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通过琴声来表现自己情感、志向和意境,并在琴声中体验人生、感悟人生。
古代造园家几乎无不例外要在园林中布置具有琴境的琴室、琴亭,透出丝丝琴韵。苏州怡园园主顾文彬工词章,善音律,对“高山流水觅知音”的高雅超逸的境界神往已久,在自己造园时,精心构筑了与琴有关的景点:坡仙琴馆。这座建筑内部分隔成两间,东侧有匾“坡仙琴馆”,西侧匾额“石听琴室”。室外庭院中有太湖石如伛偻老人作俯首听琴状。坡仙琴馆由吴云书额,并加跋说,园主顾文彬曾在此室收藏苏东坡的玉涧流泉古琴,并供奉苏东坡之像,以示对苏氏的敬仰之情和自己的高洁风雅之举。正如馆内旧有的对联所说:“素壁有琴藏太古,虚窗留月坐清宵。”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与石同坐,聆听高山流水的琴声,犹如天庭高处的乐章,多么古雅潇洒!
棋,这里所指的是围棋,我国古代文化的瑰宝之一,起源相当久远。先秦《世本・作篇》说“尧造围棋”,明确说围棋起源于尧舜时期。晋朝张华在《博物志》中也说是“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明代谢肇�《五杂俎》说:“古今之戏,流传最久远者,莫如围棋。”《大英百科全书》认为“围棋于公元前2356年左右起源于中国”,可见围棋的历史多么久远。
围棋具有巨大的独特魅力,蕴蓄着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思想内涵。汉代班固在其《弈旨》中就曾指出:围棋“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围棋棋理与中国最古老的典籍之一的《易经》在哲学层面上是相通的“阴”、“阳”是《易经》从复杂的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中抽象出来的两个具有本体意义的基本范畴。对立统一,相反相成,构成了复杂而有序的大千世界。围棋以黑白二色棋子为基本元素,以方圆为基本造型,在纵横一十九路的小小棋盘上,相依相存,此消彼长,一如“阴阳”之道衍生万物一样,蕴蓄着无穷的可能性,演变出难以数计的复杂棋势,以至于“有星辰分布之序,有风雷变化之机”。同时,围棋与儒家的伦理思想、老庄思想是一致的,强调的是修身养性,由棋风便可见人之秉性、人生态度、人生境界。因此,围棋深受人们的喜爱,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庶民百姓,无不对围棋表现出浓厚的兴趣陶醉于黑与白的特殊世界里。其中,文人与围棋的关系尤为密切。在琴棋书画四大艺术门类中,文人对围棋的喜爱程度,参与围棋活动的人数仅次于具有实用性的书法艺术。
文人士大夫普遍视围棋是一种风雅的象征,历练品性和领略人生真趣的手段。因此,他们在对弈中都很重视外在环境,讲究在清幽雅致的环境中纹枰对局,“棋信无声乐,偏宜境寂寞”,园林便成为他们最理想的对局处。许多文人都曾作诗欣赏这种闲情雅兴,如欧阳修《新开棋轩呈元珍表臣》诗:竹树日已滋,轩窗渐幽兴。人闲与世远,鸟语知境静。春光蔼欲布,山色寒尚映。独收万虑心,于此一枰竞。
杜牧《题桐叶》诗:樽香轻泛数枝菊,檐影斜侵半局棋。
许浑《题邹处士隐居》诗:岩树阴棋局,山花落酒樽。
皮日休《李处士郊居》诗:园里水流浇竹响,窗外人静下棋声。
高启《围棋》诗:偶与清闲客,围棋向竹林。声敲惊鹤梦,局里转桐阴。
园林专门用于对弈的场所是很多的。亭、台、楼、阁中几乎都有棋桌、棋盘之类的设置,甚至墙上的装饰都与此有关。更多的情景中,琴棋书画是融合在一起的,操琴舞剑,品茗听曲,走棋看花,是文人士大夫一种风雅倜傥的生活方式,一种风流儒雅的艺术气质,一种远离尘世的精神追求,一种人生修炼。